将明将了2
进度就像跑火车……
*2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把一派平和的日子渲染得过分惬意，以至于无意间回首时竟贪恋得让人心生惫懒之意。
不想再独自行走在林间光阴斑驳的崎岖小路，如果上天为你安排了让你安心的所在，真会想停泊在这样的岁月里，好像余生都不再难以为继。
即使有一天不得不作别，共同拥有过的记忆也足以让自己在夜里点亮一盏期许的渔灯吧。在真正面临这个分岔口之前，或许大多人都这么想，但求曾经拥有。
黄少天很满意目前的状况，学业马马虎虎，生活平平淡淡，三五好友在侧，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但他班主任就没这么轻松了，你说这孩子叛逆期也太长了吧？
黄少天初中起就在这所学校读，那时他就经常和学校里个别学生经常起冲突，从初中部到高中部，就没有他没打过交道的校园恶势力。现在马上就要高二了还这个样子。放别人眼里这该是个不折不扣的校园一霸了，可黄少天丝毫没有这种自觉，每次在办公室里他都一副茫然且正气的样子。
“我看他们欺负同学能不拔刀相助吗？不是我扯谎您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是真的您去问问那些同学，我以前每次打架都是因为有人欺负同学啊！”
“以前？那之后呢？再说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和他们动手？”
“所以说老师您是文化人啊！我本来也是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可他们都不听我说道理的！太过分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动上手了……可我每次都有手下留情的！不然还不把他们揍进医院了……”
“啊啊后来？后来他们就不服我啊，来找我报仇，直接话都不说一句就想揍我，我不能站着让他们打不是……而且还找外校的帮手！简直不能忍！”
“好了……”
班主任也不知道该怪谁了，虽然在黄少天威慑下学校里校园霸凌事件的确是很少见了，校长还悄悄来问过她黄少天平时到底是个怎样的学生。
她打了个激灵，心想难道校长终于忍不了要开除他了？结果人家听她说了一席话后只是拿起成绩单叹了口气，让她多和黄少天沟通沟通，不要荒废学业。
……
黄少天这人真不招人恨，但唯独他不爱学习这件事让他的授课教师都很不满意。
班主任想起他们班头发花白的数学教师课下的一句感慨:“孺子可教，奈何明月向沟渠！”
话是夸张了点，不过也差不多是他们班各科老师的共同心声了。
所以校长，真不是她不想沟通，奈何接不上电波啊！
自听说黄少天和喻文州关系亲近后，她发现了新的突破路径。
喻文州这孩子她也是听说过的，高中来的这座城市上学，谈得一手好琴，下得一手妙棋，成绩也好得不行，就是性子太孤僻了些。
听他班主任说看他在座位上能坐一整天不挪地，忍不住忧心这孩子该不会得抑郁症吧？！
虽然他也出了些主意，诸如让他当班干部，位置安排在开朗的学生周围等等，但这些法子就像一颗颗石子沉进一汪冷泉，水花都不带溅起的。
看看这孩子！不是刚好和她班上的黄少天互补吗？也巧二人就刚刚是朋友，于是她心里一合计，就找隔壁班那班主任交流一番，决定让喻文州劝说一下黄少天。当然也希望黄少天能让喻文州改改性子，不过这话自然是不会对喻文州说的。
喻文州对黄少天的作风也有所了解，但多是他在校园里的威名这类，平时班里的学生最喜欢讨论。
今天黄少天又和高三五班的人打起来了！
今天黄少天又把隔壁学校的人给揍了！
今天黄少天又和张佳乐被人在路上截胡了！
……但学习方面就没多少人关心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成绩差就行了。
至于黄少天和喻文州相处时，是从来不提这些的。
喻文州想，自己的价值大概就在于给黄少天当乐工？
但应该也不至于，喻文州眼角眉梢柔和起来，那个人会每天在身边絮叨地说一天中很多有聊无聊的事，会雷打不动地在放学后送他回家，虽然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甚至从来没有请他进屋喝杯水……
可是黄少天依然如同正午时分的温热海浪一样，乐此不疲地将他的赤诚绵绵不绝地拂到岸边，捎着细碎的珠玉和海上清远的气息。
黄少天这个人，让人想接近却又害怕接近，喻文州看着自己一步步沦陷其中，一边想早点脱身一边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就这样吧，你其实就希望这样不是吗。
他很想在暮色将合的别时，在黄少天转身离开的时候拉住他，说一句谢谢。
他很想像黄少天那样坦诚地说，我觉得你很好。
喻文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起身看了看窗外，黄少天和张佳乐正在后门口等他。
很熟悉的场景，黄少天扬着明净锐气又带着些许稚气的笑容朝他挥手，旁边是张佳乐难得安静地站在黄少天身边，神色有些恍惚。
午间是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三个人吃完饭时间还很早，在操场上走了两圈，盈乱于耳的是学生足球场那边的热烈欢呼。
张佳乐慢下脚步朝花园看了一眼，黄少天跟着他的目光转了一圈，不自觉地扫了喻文州一眼。
“黄少天和喻文州，咳，和你们说个事。我要转学了。”
黄少天脑子短路了一下，睁大眼睛:“没开玩笑吧你张佳乐，转学？”
喻文州一如往常安静，只是视线移到张佳乐面上，等他接着说下去。
“是啊！其实早几年就知道会转学的。唉其实没什么舍不得的，以前担心你舍不得我哈哈哈，毕竟没我在的话，嗯你会寂寞的。不过现在连这个也不用担心了！”
说完他快速看了一眼喻文州，随后笑开来，神情潇洒，眉间不复之前的郁郁，眼里甚至透出不自觉的期盼之色。
“什么鬼啊走就走不要胡说！”黄少天握拳挥了一下，“本少爷吃穿不愁生活潇洒着呢。”
“好了我知道了，和那谁谁有关吧，看你这样我就知道了。哎快滚吧滚吧，没你的话就我一个人称王称霸了！”
喻文州笑笑不说话，看他两人互怼也挺有趣，这样的校园日常很平俗，好像巴不得早点脱离日常去经历一番光辉人生创建伟大功业，但出现变动的时候又让人心生眷念。
黄少天先进了教室，张佳乐和喻文州聊了几句:“其实吧我这次走挺好的，不如说非常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对你其实不是很了解，但他很信任你，我知道你至少是拿他当朋友的。希望你能多和他相处下，我有点担心，他很不适应一个人。”
喻文州从这话里听出点不寻常的意味，抬眼看到张佳乐眼里一闪而过的晦涩，呼吸慢了一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我不是想说教你啊，不过有时候也坦诚一点吧，很多东西没你看起来那么遥远的。虽然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因，但是小心作茧自缚，这对自己和对别人都不好。”
喻文州心里知道他说的什么事，忍不住浮上笑意，话开口也带了一丝疑虑:“谢谢你。黄少天他……”
“哎等等！别问我！不管是哪方面！那方面的话，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吧。如果你想问他有什么痛苦的话……就像你有不想说的事一样，我也不好说出去。靠你自己了。”
喻文州怔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音色朗悦起来:“说得是。祝你一切顺利。”
“会的。”
张佳乐留下一个肯定答复，笑着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回身走进教室。
那天回家的路上，黄少天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喻文州便开口向他打听起他和张佳乐以前的事。
黄少天错愕之色一闪而过，捞了一把斜挎的背包，开始说他和张佳乐的英雄传说。
直到抵达喻文州的住处，黄少天还没完成他的人物传记创作。
夏日将至，白昼愈发流连尘世的细碎琐事，迟迟不愿离去。
“今天就到这里吧！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我还没说呢，唉真不是我吹，这一片就没有我没挑过的学生恶势力！”黄少天若有所思地计算了下，“不过认识你以后打的架好像要少很多了。”
不然我为什么同意你送我回家呢，喻文州暗自槽了一句。虽然这也不是全部原因吧。
“好势头，继续发扬吧。”
“其实我也不想和他们打……”
“我知道。”喻文州转身朝他笑笑，“说得渴了吧，进来喝杯水？”
“我带了水杯啊，喏，还好不是很渴。”黄少天反手拿出一个水杯朝他扬了一下。
喻文州笑意止住，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黄少天好像被谁敲了一棍，猛地晃了下身形。
“噢我忘了！水喝完了！看来还真得麻烦你哈哈哈。”
说完他神色惶惶地晃了晃还剩半瓶水的水杯，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
喻文州这下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点头应声，让黄少天跟自己上楼。
楼道里光线不是很好，黄少天的视觉习惯之后后知后觉地惴惴不安起来。
喻文州走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步履轻缓，一声声足音落在静谧的楼道里，如一只猫爪挠在黄少天心窝里，他突然觉得氛围有些尴尬。
其实仔细看的话喻文州并不显得瘦削，丝毫不到黄少天说的文弱地步，反倒很让人觉得安心。
黄少天在这边想着小九九，喻文州在前面思索着刚才黄少天和他说的那些话。
黄少天应该是本地人，和张佳乐是初中认识的，也难怪他们关系亲厚，不过黄少天是真的很少提到他家里的事。
除了他们相识的契机——喻文州在高一迎新晚会时谈的那首《星空》。
黄少天说过那是他母亲最爱的曲子。
或许是因为自身的原因，喻文州对这方面比较敏感，虽然不好追问，但结合张佳乐所说，他想或许黄少天的问题是出在他母亲身上。
但正如黄少天所说，他平日里吃穿用度的规格都比较随意，倒也看不出什么经济上的问题，那就是单纯母子关系不和？
门应声而开，黄少天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进喻文州家里，而且他经验贫乏，除了张佳乐家里也没去别人家做过客，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与他想的差不多，喻文州家里就像他这个人给黄少天的感觉一样，风格简洁明快。但比他本人更让人舒适一些，喻文州在学校里有些太冷了。
地方不大，生活气息不浓，也几乎没什么娱乐性质的摆饰，比较引人注目的就是靠近阳台那架钢琴和上面放的相框。
那张照片是一位老人和喻文州一起拍的，背景应该是某个公园的草地。老人发间已染上银霜，面相亲和，看着喻文州的眼神里很是欣慰骄傲。那时候的喻文州应该才十二三岁，穿着一身比较正式的服装，眉间已有了少年时的神采，笑得乖巧温顺。
黄少天心里浮现疑惑之色，看着那一隅有些怔愣了。喻文州看他那神情，面上也不由带上追忆的意味。
给黄少天倒了杯水，喻文州看往阳台那边，轻声说:“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那是我们院长。”
喻文州心里说不好什么感受，更无法去猜黄少天心里听了会想些什么。
他从来不以为他有什么值得让人同情的地方，以不因此而自卑，但他却不太想让黄少天知道。
他明白，黄少天把他看成一种寄托所在，把他看得太美好，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好，那他会失望的吧。
音乐或许可以让两个人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但却不能让两个人成为莫逆之交。
他心里千回百转，把每一种可能的滋味都细细尝遍，却依然难以回过头去看黄少天的神情。
“咦——”黄少天轻吸一口气，起身的动作让喻文州心里空了一瞬间，他问自己，自己想看到一个怎样的黄少天。
“那我们都是孤儿，不是很搭吗！没关系，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了。”
黄少天迈出一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神情认真而忱慕，一派沉静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让喻文州刹那间忘记了为黄少天的言语而惊讶。
是的，这个人是这样坦诚而耀眼。
比之湖光山色、日曜雪融，都毫不逊色。
不轻许承诺，是他一贯的风格，但这样的情形，是有不为人知的力量促使他去做某件事吧，而且长久地甘之如饴地做下去。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好。”
独属于少年的低哑嗓音自喉间溢出，在舌腔品够了清甜的滋味后，落音干脆而朗悦。
喻文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两个人这时倒自觉不好意思起来，目光相接又各自轻声笑开看向前方。